“合作帶來雙贏”，這個過于天經地義的結論看上去是如此樸實無華，以至于很多人無暇去深思它在經濟周期中的內涵變化，而“中心－外圍(Core and Periphery)”理論和“脫鉤(Decoupling)”理論的盛行更讓很多人覺得國際經濟合作并非至關重要，畢竟無論是作為“中心”的發(fā)達國家，還是體現(xiàn)出“內生增長”特性的新興經濟體，似乎都具有在全球化浪潮中獨立發(fā)展的能力。

　　但次貸危機的沖擊讓“獨立增長”變得有如空中樓閣般飄搖不定，在世界經濟增長趨緩、國際貨幣體系紊亂和全球通脹壓力加大的背景下，發(fā)達國家和新興市場經濟體的命運似乎重新被拴在了一起，“兩房(房利美和房地美)危機”和“越南危機”就像是次貸危機最新的衍生夢魘，讓世界經濟的南北兩區(qū)共同籠罩在滯脹的朦朧陰霾之中。而這個時候，經濟合作就像是陰霾中的熒光，體現(xiàn)出更加光彩奪目的緊迫性和重要性，雖然點點熒光不足以照亮天際，單純的經濟合作也無法解決全部現(xiàn)實問題，但至少它有助于發(fā)達國家的經濟恢復和新興市場經濟體的風險規(guī)避。

　　美國經濟：

　　“長期中我們已經死了”？

　　次貸危機會將美國經濟打入多少層地獄？持悲觀論調的研究者們認為美國經濟即將或者已經進入一個“長期衰退”階段，而另一部分略顯樂觀的研究者(包括筆者)則認為美國經濟在長期中并不會重蹈“大蕭條”的覆轍。現(xiàn)有數據似乎更多地支持了后一種觀點，次貸危機后美國經濟既沒有出現(xiàn)單季負增長，也沒有發(fā)生連續(xù)兩個季度的經濟增長率下降，其韌性表現(xiàn)得出人意料。但美國經濟最現(xiàn)實的尷尬在于，盡管長期基本面可能并沒有全然惡化，但正如凱恩斯所言：“長期中我們已經死了”！在經濟增長、物價穩(wěn)定、充分就業(yè)和國際收支平衡四大傳統(tǒng)宏觀經濟維度均不同程度惡化的背景下，美國經濟面臨著巨大的短期困難。

　　首先，短期經濟增長大幅放緩。繼2007年四季度經濟增長率大幅下降至0.6％之后，2008年一季度美國經濟增長率為1％，不僅大大低于2007年二、三季度的3.8％和4.9％，還低于2000～2007年32個季度2.4％的平均水平。美國經濟增長放緩的根源在于房地產市場的深度萎靡。房市萎靡直接拖累了投資，并通過財富效應抑制了消費，導致美國經濟增長大幅放緩。

　　其次，通脹壓力大幅加大。受次貸危機爆發(fā)后國際大宗商品價格飆升、全球金融市場動蕩、美聯(lián)儲大幅降息并注入大量流動性等因素的影響，美國物價形勢大幅惡化：2008年前6個月，美國CPI同比增幅平均為4.23％，大大高于前8年96個月2.77％的平均水平。

　　再次，就業(yè)狀況不斷惡化。受經濟增長放緩影響，美國就業(yè)形勢不斷惡化：2008年前6個月，美國失業(yè)率平均為5.13％，大大高于前2年24個月4.63％的平均水平；美國非農就業(yè)人口凈變化平均每月凈減少4.71萬，而前2年24個月平均每月為凈增加13.71萬。

　　最后，國際收支失衡加劇。受原油價格飆升、進口需求不減和出口增長緩慢等因素的綜合影響，美國國際收支失衡進一步加?。?008年前5個月，美國貿易逆差平均為590.4億美元，不僅高于2007年12個月583.5億美元的平均水平，還大大高于前8年96個月462.3億美元的平均水平。

　　中國經濟：脫鉤還是掛鉤？

　　美國經濟的短期困境會給中國帶來幾多共振？這是一個頗具爭議的問題。對此，國內外研究者的一個基本共識是“次貸危機對中國經濟的直接影響較小”，畢竟資本項目非自由兌換的政策防火墻部分屏蔽了外部金融動蕩的沖擊，而中國金融機構對次級債市場的涉足也非常有限。但這并不意味著中國經濟就能完全置身于國際洪流之外而獨善其身，對經濟波動相關性與經濟周期的研究顯示，新興市場經濟體的經濟增長具有“不對稱的獨立性”，在經濟周期上行階段，新興市場經濟體更易借由外部助力挖掘自身增長潛力，增長獨立性較強，而在經濟周期下行階段，外部沖擊將極大限制發(fā)展中國家的基礎結構改革，進而減弱增長獨立性。1970年至2007年的38年數據表明，美國經濟繁榮和復蘇時期新興市場經濟體的增長表現(xiàn)相比美國更加強勁，而在美國經濟蕭條和放緩時期新興市場經濟體和美國的經濟增長曲線就會大幅趨近甚至重合。

　　就中美經濟波動的相關性而言，兩個潛在特征值得強調：一方面，從長期歷史的演變看，中美經濟周期的同步性與日俱增，利用改革開放以來中美兩國實際GDP增長率的年度數據進行實證分析不難發(fā)現(xiàn)，測算經濟周期同步性的皮爾遜相關系數和斯皮爾曼相關系數自上世紀90年代以來更易通過檢驗，表明兩國經濟相關性不斷增強；另一方面，從短期數據的波動看，在美國經濟短期大幅放緩階段，中國經濟的表現(xiàn)往往也是乏善可陳，自1994年至次貸危機爆發(fā)前的54個季度里，美國經濟一共出現(xiàn)了5次“連續(xù)兩個季度經濟增長率下降”的特征事實，這5次無一例外地與“中國經濟增長率至少一個季度的下降”如影隨形，甚至其中有2次伴隨著中國經濟連續(xù)兩個季度的增長率下降。

　　如此特征表明，美國經濟放緩對中國經濟的影響不容忽視。這種影響某種程度上看更多的是一種間接影響，通過貿易渠道、金融渠道、信心渠道、投資渠道和政策渠道的風險傳染，“美國困難”在上升為“世界困難”的同時給中國經濟帶來間接影響。

　　這種間接影響可能體現(xiàn)在：一是美國困難導致世界經濟放緩，進而減小了中國貿易“多元化”的風險分散效能；二是美元貶值導致國際貨幣體系紊亂，進而給保障中國投資的安全性、流動性和贏利性帶來困難；三是美元貶值導致歐元、日元加快升值，進而引致了人民幣匯率一段時間內“對美升值，對非美貶值”的結構矛盾；四是美元貶值刺激油價和糧價快速上升，進而給中國物價穩(wěn)定的維持帶來外部沖擊；五是美聯(lián)儲擴張性貨幣政策加劇全球流動性過剩，進而讓中國資產市場面臨更大的外部投機性風險；六是美聯(lián)儲在加息決策上的猶豫不決加大了美元貶值見底時機的不確定性，進而給人民幣匯改穩(wěn)健前行帶來外部風險；七是美國國際收支失衡的加劇導致貿易保護主義抬頭，進而加大了中國貿易遭遇更多摩擦的可能性；八是美國資本市場走弱導致全球市場聯(lián)動，進而加大了中國資本市場的波動性；九是美國困難導致全球恐慌情緒蔓延，進而給中國經濟增長帶來更大的不確定性。

　　中美經濟：困境中的趨近？

　　在美國經濟深陷短期困境并對中國經濟產生間接影響的背景下，以加強雙邊各層次對話互動為主要形式，旨在增強貨幣政策協(xié)調性和雙邊貿易潤滑度的中美經濟合作顯然有助于實現(xiàn)維持物價穩(wěn)定并防止經濟過快下滑的共同目標。但對于中美經濟紐帶的兩種片面認識可能過低地估計了這種“合作收益”的重要性。

　　一種片面認識源自從美國角度看中美貿易，貿易對美國經濟增長的較小貢獻使得一些人認為中美經濟合作對美國而言并不重要，相比之下消費更像是美國經濟的主旋律。但這種認識的片面之處在于忽視了貿易貢獻在次貸危機之后的重要性上升以及中美貿易在美國貿易中的長期地位上升：從短期變化看，次貸危機爆發(fā)后的2007年四季度和2008年一季度，美國經濟增長率分別為0.6％和1％，同期凈出口的增長貢獻高達1.02和1.79個百分點；從長期結構看，中美雙邊貿易在美國對外貿易中的重要性不斷上升。

　　另一種片面認識源自從中國角度看中美貿易，中國貿易“多元化”趨向使得一些人認為中美經濟合作對中國而言重要性有所下降。但這種認識的片面之處在于忽視了貿易在中國改革開放過程中重要性的大幅上升。

　　如果綜合考慮貿易對經濟增長的貢獻以及中美貿易在全部貿易中的分量，無論是美國還是中國，都不應該忽視經濟合作的可能收益，因為從經濟紐帶的變化來看，困境之中兩者正在趨近，而非漸行漸遠?？傊瑢τ谮吔闹忻澜洕?，合作就像是陰霾中的螢火，因為困境中的黑暗才更顯光芒。因此，在各種層次加強對話、建立互動機制、形成中美政策協(xié)力，次貸危機及其衍生夢魘才不至于將滯脹由短期苗頭變?yōu)殚L期趨勢，中美經濟才能在博弈環(huán)境變化中實現(xiàn)共贏的優(yōu)質均衡。